自方老夫屋里出来,方老爷喊了长子到书房,继续说生意上的事去了,方夫不耐烦叫大儿媳妇跟前伺候,自由屋里的妈妈陪着回自己院子去。
大奶奶由丫鬟婆子陪着,缓缓走花园通往大少爷院子的小径上。
方稚桐堕后两步,大奶奶身后,低声道:“多谢嫂嫂上次赠药之谊。”
大奶奶闻言,脚下不停,只轻声道:“那药本就是压箱底儿的,小叔若能用得上,便再好没有了。”
“嫂嫂往后若有事差遣,小弟必当竭尽全力。”方稚桐不好与嫂嫂多说什么,遂施礼告辞,出了花园,回到自己院子里。
当时听说亦珍要求一味安宫牛黄丸,他便隐约记得大嫂的嫁妆里是有的。前年祖母生病,发了高热,他昼夜守祖母床前,就怕祖母有个好歹的。请来出诊的大夫正是慈惠堂的钟大夫,当时母亲与大嫂亦是衣不解带地伺候祖母床前,他正好听见大嫂问起,她那里有安宫牛黄丸,是否对症。
因钟大夫说老夫乃是寒闭神昏,安宫牛黄丸专治热闭神昏的,并不对症,大嫂的安宫牛黄丸这才没有用上。
他当日回到家中,借口到大哥书房借书,寻了嫂嫂,道明自己的来意,向嫂嫂求药。本以为总是要费尽口舌,说尽好话才能从嫂嫂那里求得,不料嫂嫂倒不小气,说这药放着也是放着,他若有用便拿去用罢。最后才对他道:若往后她有事相求,也请小叔能想起她今日的赠药之谊来。
奉墨一边听了,回去直说亏大发了,为了两丸药,少爷这简直是把将来拱手奉大奶奶跟前,任由驱策了。
他听了,只是一笑。
奉墨想是还不曾开窍,不晓得其实喜欢一个,无非就是希望能看见她为他露出笑容。若她哭泣,他便心如刀割。
方稚桐回到自己屋里,奉砚上前来伺候他洗漱更衣,又将明日出行要准备的都准备妥了。
“给少爷准备了一套替换的衣服,以防山路泥泞,溅了泥点子上去。吃食什么的奴婢明早起来再给少爷现做了带去,隔夜便不好吃了。”
方稚桐任奉砚一个絮叨,半晌才道,“奉砚,也到该嫁的年龄了罢?”
奉砚一愣,随即笑一笑,“什么嫁不嫁的。少爷跟前是伺候,嫁了,还不是一样伺候?”
不过是换了伺候罢了,由伺候少爷变成伺候公婆相公。嫁个家境殷实的家倒还好些,若嫁了个无甚根基的下小厮,一下子便由只伺候少爷一个,沦落到伺候一大家子的地步。想想也觉得不寒而栗。
方稚桐听了奉砚的话,怔忪片刻。
是这样么?所以家里略有些姿色的丫鬟都不愿意嫁到外院去,总想留老爷少爷跟前,情愿为婢为妾,也不想给老实巴交、脚踏实地的下做正头娘子。
奉砚见他脸上一片怅然之色,忙道,“这也不过是奴婢自个儿的想法罢了,旁未必也同奴婢一样想法。”
方稚桐轻叹一声,“倒是个肯说实话的。”
随后摆摆手,叫奉砚下去休息。他自己躺里间儿床上,脑海里将下午珍馐馆所见所闻,与奉墨说的种种,结合一处,渐渐对整件事有了个明晰的轮廓,这才慢慢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方稚桐醒来,天色已经亮了。外间奉砚已经起身,收了矮榻上的被褥,洗漱罢了,正筹了热水进来。见他醒了,小心翼翼地上前来伺候。
吃罢早饭,方稚桐上了自家的马车,带着奉墨奉砚驱车前往佘山脚下。
马车一路上慢悠悠前行,方稚桐靠车厢内的软垫上闭目养神。奉砚与奉墨低声讲话,“少爷这是怎么了?看着心事重重的。”
奉墨摇了摇头,“少爷的心事,哪能叫咱们下揣测的?也别猜,少爷想说自然会说给奴才听。”
见奉墨口风这样紧,奉砚抿了抿嘴唇,上次因表小姐身边的丫头,将他私自从外头带东西进来给少爷吃的事,捅到夫跟前去之后,奉墨后来虽然不曾真吃了皮肉之苦,到底也不肯与她们说心里话了。她只好转了头,微微撩起车窗帘子一角,望着窗外的风景出神。
如此一路无话,马车到了佘山脚下,停了下来。
奉墨先跳下了马车,地上放好脚凳,待方稚桐下车后,这才搀了奉砚一把,扶她下来。奉砚拎着一只底下装着个小炭炉的食盒儿,里头装着早晨做好的点心,跟少爷身后,来到山脚下的凉亭。
霍昭与查公子已然到了,正坐凉亭中说话,见方稚桐来了,双双起身招呼。两带的婢子自与奉砚一处,笑嘻嘻道:“想不到方公子今日带了奉砚妹妹出来。上次往西塘踏春,奉砚妹妹做的海棠糕叫们惦记到现呢。今日又见着妹妹,想必又有口福了。”
这两是霍昭与查公子的贴身大丫鬟,进出一向都由她们伺候。奉砚因要与奉池轮番伺候方稚桐,并不是每次都由她跟出来。若不是奉池被少爷所厌,今次也轮不着她。
奉砚笑一笑,“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吃食,哪里当得起两位姐姐的惦记。”
说着话,谢停云的马车也到了,除了丫鬟小厮,新姨娘赵氏也一并跟了来。
查公子见了,直朝谢停云挤眉弄眼。
霍昭摇摇头,想是谢老夫不放心只丫鬟小厮跟着,遂叫赵氏同来,好仔细着谢停云,别冷着冻着饿着乏着。
果然谢停云有些无奈地摊了摊手,“祖母非叫带上宛娘……”
霍昭摆手道:“既然都到齐了,们便上山去罢。今日来得早,又不赶时间,可以一路慢慢行去,看看风景,吟诗作对,岂不悠哉?”
众抚掌称是,便带着食盒儿茶具,撑着油纸伞,一路慢慢向着山上行去。
一行一路走走停停,见茂林修竹,枫红点点,路旁有平滑光洁大石供小坐歇息,霍昭一时画兴大发,叫小厮取了笔墨来,将宣纸铺大石上,当场作画一幅。
查公子笑嘻嘻地对谢停云与方稚桐道,“霍兄如今春风得意,桂榜得中,家中又着手为他筹备婚礼,可不是逢喜事精神爽么。”
霍家给霍昭定的亲事,乃是他自小青梅竹马的表妹,两家打小就有意为两结亲,他二对对方也颇有好感,并无不满。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只等着黄道吉日,迎娶表妹过门。
谢停云微微一笑,心下黯然。霍昭能娶心上为妻,是他的福气。
霍昭画好了,题字落款,待墨迹干了些,展与众看,只见一幅苍山秋叶图展眼前。
“霍兄心境广阔,画作亦苍莽雄劲,却又不失钟灵秀毓。”方稚桐赞叹。
霍昭浅笑,“方贤弟过奖了。论诗文,为兄不如谢贤弟;论旷达,为兄不如查贤弟;论书画,为兄不如贤弟。自知自己无非胜个稳字上。”
“霍兄也忒自谦了。”查公子听了一展折扇道。
霍昭一笑,拱手团团一揖,“为兄献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