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唯真小心地扳动烛台,又将机关复原,这才如释重负地坐了下去。那一身姜黄色的家常蜀丝夹袍精致华丽,却与花白的胡须与头发形成对比,在明亮的灯烛映照之下分外显眼。
“难道不晓得父亲有个外号叫做钱狐狸?”钱唯真自负地一笑,不觉得那绰号丢人,却有几分自豪。“狡兔三窟,谁也不晓得我留了多少后手。父亲手里还有一套建安的文书,我思来想去,终究不如康南牢靠。”
瞅着女儿目露讶然,钱唯真继续说道:“明日一早,你二哥便会安排你二嫂和宁儿先走,绕道杭州然后直取云南。再过几日,父亲也会想法子安排你大嫂与孩子离开。她们的户籍文书也都在这里头。瑰儿,你最为大胆心细,父亲便将这些东西都托付给你。”
果然不是空穴来风,局势已然坏到了自己无法想像的地步。
不知何时,钱瑰已然泪流满面。她泪眼朦胧里望着父亲模糊的容颜,缓缓跪了下去:“瑰儿一定不负父亲所托。只是,我与两位嫂嫂都走了,父母双亲,还有两位兄长怎么办?”
不肖片刻之间,钱瑰心上已然一片澄明。连同二哥这次不合时宜的回京述职,也被她联系了起来。
仲秋宴上一家人其乐融融的亲情,兴许便是再也遥不可及的奢望了。
父亲与兄长都出不了城,钱府里这几个男人的行踪,只怕早就在潜龙卫监视之中。如今能赶在灭府之灾前头跑路的,也唯有她们这些妇孺。
钱唯真镇定地说道:“父亲与你兄长自不必说,连你母亲也身份特殊,怕是难出皇城。若真到了那一刻,我自会拼力周全,能保住一个是一个。你的几个姐姐早已嫁人,纵然钱府塌陷,罪不及出嫁女,性命自然无忧。”
腥咸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钱瑰手里的铁匣子上,又砰然溅开,似将她一颗心分做了两半。一半担着父亲的重托,一半牵挂着府内的安危。
钱唯真眼中精光四射,重重抓住钱瑰的手臂:“有安哥儿和宁哥儿,钱府便是后继有人。你记着你当姑姑的责任,两位嫂嫂虽然贤惠,却是寻常内宅女子,这种事上不堪大任,唯有你才能挑起重振钱家的重担。”
钱唯真嗓音暗哑,殷切嘱托着钱瑰,细细密密地交待着钱家在康南的产业,将钱家下一代人的希望郑重交到她的手上。
若不是父亲抓着自己的手臂,钱瑰已是哭软在地。生怕声音传到外头,钱瑰死死咬住手里的帕子,肩膀却忍不住阵阵耸动。
下唇咬得太紧,有鲜血淋漓,与帕子上那艳红的玫瑰融合在一起,触目惊心的哀婉与美丽。
钱唯真慈爱地拿自己的手帕沾了凉茶,替女儿小心擦拭着嘴角的血迹,满含深情地拥抱了一下女儿,才吩咐道:“夜深了,回去上点药歇着吧。你放心,天塌下来自有父亲替你们顶着。”
钱瑰敛礼跪拜,双手伸过头顶,郑重接了父亲手里的匣子,艳若桃梨的脸上露出坚定的祝神情:“皇天厚土、日月可鉴,有我钱瑰一日,便有这东西一日。我拼着终身不嫁,也要协助嫂嫂教养两位侄儿成人。”
儿女情长虽然痴缠,面对着生离死别,过往种种便成了虚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