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贵妃仿佛好奇地道:“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惹怒陛下了?”
昭平帝叹了口气道:“那些权贵世家的纨绔子弟,平日里胡作非为也就罢了,横竖也不是什么大事。这次倒是好,竟然敢成群结队的去闯胤安人的驻扎的军营。现在全部被人给扣下来了,要他们家里道歉才肯放人。这些人丢不下这个颜面,就到朕跟前来哭!”
柳贵妃道:“原来是这事儿啊,陛下何必为了这些不争气的纨绔子弟生气。让他们家里操心就罢了。对了…这事儿,柳家没有人掺和吧?”
昭平帝睁开眼看了她一眼,道:“爱妃放心,柳家这回倒是省心,并没有人跟着闹事。”
“那就好。”柳贵妃松了口气地道。
昭平帝重新闭上眼睛,继续道:“哪里有那么容易?这才刚提了这事儿呢,那些老家伙就一个个都跑进宫里来哭得呼天抢地,好像天要塌下来了。还不是自己拉不下脸面,想要朕替他们摆平?感情在他们心里,他们的脸面比朕的脸面还金贵?”
柳贵妃轻笑道:“他们怎么敢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不过是倚老卖老罢了。臣妾看胤安也未必就是朕的想要那些人道歉,不过是想要借故谈些什么条件。现在这般不过是端着姿态拿乔罢了?说什么不肯让步,还不是想要陛下去对他们低头,这胤安人的胃口也未免太大了一些。”
这话却是深的昭平帝的心,他跟宇文策合作是将自己放在跟胤安平等甚至是主导的位置上的。但是跟宇文策几次接触下来,却总是隐隐有一种自己落了下方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昭平帝非常的不舒服,现在再让他去为了那些纨绔子弟去跟宇文策低头那就更不可能了。昭平帝恨不得那些丢人现眼的家伙干脆死在外面算了。
“爱妃言之有理。还是爱妃最了解朕啊。”昭平帝轻叹了口气道。
柳贵妃含笑道:“臣妾不过是个妇道人家,也没有什么见识。臣妾只希望陛下能够平平顺顺的万事如意,臣妾也就满足了。那些让陛下不高兴的人和事,臣妾自然也是讨厌的。”
昭平帝有些动情的握着柳贵妃的手,“是朕有夫妻,今生才能有爱妃相伴。”
柳贵妃垂眸,柔声道:“能够遇到陛下,才是臣妾几生几世修来的福分。”
晚些时候,承天府接到了昭平帝令人传来的旨意,此事由闹事的纨绔家中自己解决,昭平帝不予干涉。接到这个消息,曾大人无奈的叹了口气,看着坐在一边的陆离嘴里有些发苦,叹了口气道:“陛下看来没打算采用浮云公子的意见。”
陆离微微点头,也不太想说话。他是心计颇多不错,但是那并不代表他就很喜欢应付一些意料之外的麻烦和事情。特别是这种一看就非常麻烦的事情。一个不小心得罪了胤安人不要紧,得罪了上雍皇城里的那些权贵才是大麻烦。
过了好一会儿,曾大人又叹了口气道:“总算,陛下还让浮云公子和百里大人来帮咱们的忙。现在少雍你打算怎么办?”
陆离想了想道:“先将消息传给那些被扣押的人家里吧?”
“然后呢?”曾大人问道。
陆离抬头看看外面的天色道:“天色不早,该回家了。”
“……”
昭平帝直接将此时给退回来的决定果然让京城的权贵们始料未及。但是让他们堂堂家主亲自跑去给人道歉,又实在是有些拿不下面子。如果是为了多么重要攸关家族兴衰的大事也就罢了,他们还能称得上是忍辱负重。但是为了一个不成器的纨绔儿孙?他们会成为整个京城的笑话。
于是,还没到承天府衙门关门落锁的时间,承天府就被各家上门打探消息的人堵住了,来不及撤退的曾大人只能忍着满腔的郁闷应付这些他惹不起也不想惹的人。而先一步逃出生天的陆离已经带着如往日一般的从容淡定下班回家去了。
回到家中,谢安澜正坐在房间的床上静坐冥想一般。陆离也见过不少武功高强的人,自然知道她是在练功。目光落到放在不远处桌上的小册子上,陆离皱了皱眉悄无声息的走到桌边坐下,翻开那小小的册子认真的看了起来。
一直到天色已经暗了下去,谢安澜才睁开了眼睛。便看到陆离已经靠着窗口的软榻上睡着了。只是手里还握着那本她从笑意楼拿回来的册子。谢安澜起身下床,向陆离走了过去。刚走到他面前,陆离便慢慢睁开了眼睛。
谢安澜轻声笑道:“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陆离摇摇头,揉了揉眉心道:“没事儿,今天事情多,有点累。”
谢安澜想起今天的事情,关心的问道:“事情解决了么?”
陆离将她拉下来坐在自己身边,摇摇头道:“哪儿有那么容易?”
谢安澜笑道:“反正胤安人也不可能真的杀了他们,你也不用着急。”
陆离道:“我是不着急,着急的另有其人。”也不知道曾大人这回事儿从各家来打探消息,施压的人中脱身了没有。
陆离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小册子,问道:“夫人已经决定了么?”
谢安澜沉默了片刻,道:“还没有恢复薛楼主,不过…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想我会答应。”其实从她接过这本小册子的时候开始,彼此就都心知肚明,她基本上已经等于答应了薛铁衣的请求。只是还有些事情不是薛铁衣能够做主的罢了。终究还是要等东方明烈回来,才能做最后的决定。
陆离点点头,抬手轻轻拍了怕她的背心,道:“既然夫人决定了,那就这样吧。需要什么一定要告诉我。”
谢安澜看着他,道:“你真的不介意?”
陆离道:“到时候为夫会陪着夫人一起去的。”
谢安澜微微蹙眉,那是一年后的事情,那时候陆离在哪儿都还不少说呢。现在就说这个…
没有等谢安澜说话,陆离声音坚定地道:“我知道,夫人为什么要答应薛铁衣的请求。无论夫人做出什么决定,我都相信你是经过了谨慎的思考的。所以,为夫都会支持夫人的。”
谢安澜无声的伸手搂住他,轻声道:“谢谢你,陆离。”
陆离并没有说什么让人感动的热泪盈眶的话,只是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淡笑不语。
高府
高夫人皱着眉担忧的望着大厅门外好一会儿,叹了口气换来了府中的管事问道:“世子和二公子还没回来?”
管事摇摇头,道:“回夫人,还没有回来。”高夫人无奈的叹了口气,皱眉道:“这两个孩子,怎么越大越胡闹,这么晚了都还不着家?裴儿也就罢了,齐儿这…”长子高裴做事素来都极有分寸,高夫人到不怕他在外面闯什么祸。但是次子高齐就不好说,总是让高夫人无比的担忧。高夫人也不是没有懊悔过自己太过宠溺将这个儿子给养成了个纨绔。但是想到丈夫和长子这么多年出生入死,一年在家里待得日子还不到十天,高夫人就怎么也不忍心将小儿子也送上战场了。虽然小儿子没什么能耐,性子也有些天真,但是到底没有做过什么大奸大恶的事情。只是好玩爱胡闹罢了,这么些年来也没有什么出格的事情,高夫人每每想要管教,最后却还是心有不忍的作罢了。
管事有些犹豫地看着高夫人,正盘算这要不要将自己刚听到的消息告诉夫人,就听到门外有丫头道:“大公子回来了。”
高夫人立刻松了口气,“裴儿回来了?”
高裴果然从外面走了进来,穿着一身黑衣的高裴踏着夜色归来,身上更多了几分冷肃之意。
高夫人连忙起身迎了上去,“裴儿,可是军中有事今天怎么这么万才回来?你弟弟也没有回来,这孩子…”
高裴扶着母亲坐了回去,道:“母亲怎么还没休息?”
高夫人摇摇头,轻叹了口气道:“娘睡不着,今儿一天都没看到齐儿了。这孩子到底跑到品哪儿去瞎折腾了?竟然连家都不回了,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高裴沉吟了片刻,看着母亲担忧的神色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高小胖一时半刻只怕是出不来了,与其躲躲藏藏的让母亲担忧,还不如直接解释清楚也好让母亲安心。
“母亲,二弟在胤安人手里。”
“什么?!”高夫人顿时大惊,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她甚至根本没想要高裴回答她,不过是习惯的抱怨几句罢了,毕竟高裴从前也是有过在朋友家里留宿的经历的。这偌大的京城,也没有几个人敢对高价二公子怎么样。
“怎么会这样?齐儿…”公夫人脸色一白,定远侯府跟胤安人的交情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交情。死在高裴和定远侯手中的胤安人绝对不在少数。而高家同样也有人因为跟胤安人打仗而死在战场上的。如今高齐落到了胤安人手中…
“母亲。”高裴握住高夫人的手臂沉声道:“母亲不用担心。”
“裴儿…”高夫人颤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裴将今天的事情讲了一遍,最后道:“我已经让人设法让人去看过二弟了,他现在没什么事。母亲放心,我会找人看着他的,他绝对不会又是的。现下除非是跟东陵完全死皮脸皮准备开战,否则那些胤安人是不会真的伤害那些人的。”
高夫人也定了定神,镇定了下来。只是依然有些担忧地道:“话虽如此,但是若是他们对齐儿做什么……”
高裴道:“母亲放心,我有分寸。而且…高齐也该受些教训了。”免得下次再不长脑子闹出这些事情。
高夫人叹了口气,道:“都是娘太过溺爱齐儿了,才让他闯下这样的祸事。”
高裴摇摇头,现在说这些也为时已晚。不过母亲能够认识到这一点,以后不再拦着他管教高齐总归是一件好事。高齐在胤安人手里也没收什么伤害,只是受点累什么的是免不了的,那也没什么就让高齐在里面多待几天说不定还是件好事。
小儿子落到了胤安人手里,虽然那是他自己作的,但是高夫人还是有些担忧,一时间也没有心思睡觉,干脆拉着长子继续说话了。
“裴儿,定亲的事情,娘已经选好了日子,你看看如何?”高夫人道。
高裴并不怎么在意,只是点点头道:“母亲决定就是了。”
高夫人叹气道:“娘知道你不满意这婚事,但是既然你答应下来了,以后便好好过吧。你放心,等那楚姑娘过了门,娘自然会好好教导她的,若那楚小姐是个好的,你也不要对她有什么成见。”
高裴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
高夫人道,“下午出嫁的人来说,那姑娘已经醒了。我想着虽然定亲并不需要姑娘家如何出面,但是总归还是身体养好一些再说。日子就定在一一个月后吧。你什么时候有空,就去瞧瞧她吧。”
高裴再一次点头,上次陛下将他留下便问了他的婚事。话语中虽然都是安抚,但是高裴也不傻自然听得出陛下对这门婚事的满意和看重。显然,陛下很满意高家选择了这么一桩婚事,而不是去选择那些掌握着实权的高官之女或者什么声望极好的清流之后。景宁侯府虽然爵位不低,但其实除了爵位什么都没有。而陛下满意的除了对跟柳贵妃的关系,想来也就是楚家什么都没有这一点了。
高裴心中有些阴郁,并不是因为流言的事情,而是因为昭平帝。
陛下果然对于手握重兵的人防备的很紧,想到还在边关的父亲和高家麾下的那些将士,高裴也只得在心中轻叹了口气。其实高家应该庆幸有睿王的存在,如果不是有睿王挡在他们前面,或许昭平帝现在想要下手的对象就是他们了。
此时的景宁侯府也并不平静,静宁侯府也有有位小公子跟着去闹事被胤安人扣押了。当然这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毕竟只是两个旁支的庶子而已,景宁侯也未必就放在心上。让他为了两个根本不亲近也不是自己儿子的人上门去道歉,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现在景宁侯府的事情是楚秋霜,之前自尽被救下来的楚秋霜昏迷了数日之后,终于醒了过来。
醒过来的楚秋霜听什么的丫头欢喜的说了自己与定远侯府的婚事之后,并没有如丫头所以为的欣喜若狂。看着坐在床上默默垂泪的楚秋霜,小丫头不解地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这不是好事么?”
楚秋霜看着眼前这跟了自己好几年的小丫头。这小丫头并不是她原本的贴身丫头,却一直安分守己忠心耿耿。之前外城外出了事,她身边的贴身大丫头弃她而去,事后被家里人发卖了才提上来的。不过这小丫头原本虽然不是楚秋霜的心腹,但是对楚秋霜心悦高少将军的事情却是一清二楚的。所以见小姐醒过来之后不仅没有高兴,反倒是难过起来很是不解。
难道…小姐又不喜欢高少将军了么?
楚秋霜抱膝坐在床上,看着眼前丫头茫然不解的眼神,心中无奈的苦笑。
这丫头只知道她可以遂了心愿嫁如定远侯府,却不知道…因为这样的事情嫁入定远侯府…
想起之前兄长告诉自己的父兄还有母亲一起找上门去找高家讨要公道的事情,楚秋霜忍不住想要用双手捂住脸从此再也不用见人,一种羞愧的无地自容的感觉让她无所适从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办。
明明是她…是她自己生了私心,最后的后果却反倒是让高家人来承担。高家人厚道并没有多说什么,反倒是应下了这桩婚事,就更加让楚秋霜为自己和楚家人的作为感到羞愧了。但是父兄母亲都是为了自己好,说到底,这还是自己的错。
那日高裴救了她,她心中感激不已的同时也更多了几分心动过得感觉到。如果说之前她倾慕高裴是因为前段日子相见的时候的好印象,和高少将军的英名的话。高裴救了她之后那种轻微的心动就变成了真切的对男子的倾慕。但是她知道,高裴对她其实并不满意,所以自从上次见过之后高家也再也没有了别的后续动作。她想要多一点的时间跟高裴相处,想要为自己争取一丝机会。
但是高裴的表现却让她彻底绝望了,因为她真的看出来高裴丝毫没有将她放在心上。伤心之下她浑浑噩噩的回到了府中,伏在自己的床上痛哭了一场。
若是如此,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上雍皇城里优秀的男子只有那么几个,倾慕他们的闺秀贵女何止上百。难道那些没能成功嫁给心上人的闺秀都去死么?还不是过些日子伤心过了,听从家里的安排安安分分的嫁人。然后生儿育女管理后宅,过个十多年再见,说不定早已经忘记了当时的心动和难过,只会觉得好笑罢了。但是让楚秋霜没想到的是,才到了晚间她跟高裴的流言就已经传的满城风雨了。
其实她跟高裴总共也不过见了两面,一次就是那次跟母亲一起与高夫人还有高裴见面。还有就是那天高裴救了他。这中间能有多少事情可说?但是那些传言,好听一些的传的暧昧旖旎一些罢了。难听一些的却传的极为不堪。不止是外面,甚至连景宁侯府里面都有传说。楚秋霜之所以自杀,就是因为她听到府里的两个下人在暗地里讨论她跟高裴那样事情。言语间极其不堪还笑得十分暧昧。楚秋霜当时听了就忍不住隐隐作呕。
只有又被母亲训斥了一顿,楚秋霜独自一人在房间里越想越难看,越想越害怕。根本不敢想象自己以后出去要面对什么样的眼光。再想到母亲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就是一通训斥,楚秋霜终于一狠心在自己放心上吊了。若不是景宁侯夫人训斥了女儿之后有些后悔,专程带着亲手炖好了补品过来想要好好劝慰女儿一番,说不定要等到第二天早上楚秋霜才会被人发现,那可就真的死透了。
已经昏迷了好几天,再醒过来楚秋霜喉咙上的伤倒是好多了。对着小丫头摇摇头道:“你不明白。”
小丫头眨了眨眼睛,她确实是不明白。高少将军可是京城里多少大家闺秀都倾慕的对象啊,小姐自己也喜欢他啊。而且,以小姐现在的名声,不嫁给高少将军又还能嫁给谁呢?
“霜儿。”景宁侯夫人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盅刚炖好的补汤。看着女儿坐在床上,不由得瞪了丫头一眼道:“怎么回事,小姐才刚醒怎么不让她好好躺着?”
楚秋霜摇摇头,声音还稍微有些低哑,“母亲,是我自己躺累了。”
景宁侯夫人笑道:“也是,都躺了这么多天了,起来坐坐也好,娘给你炖了你最喜欢的燕窝银耳汤,快来尝尝。”
楚秋霜摇摇头,道:“女儿没什么胃口,一会儿再喝吧,谢谢娘。”
景宁侯夫人也不勉强,在床边坐了下来看着女儿苍白的脸色脸上闪过一丝愧疚,还有一丝责怪,“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想不开呢?你若真的出了什么事,你让你可怎么活啊。”
从楚秋霜自尽,景宁侯夫人心中就觉得是自己的话说得太重了才将女儿逼上了绝路。在高家表现的那么激烈,其实未尝没有想要减轻自己的负罪感的想法,将错误都推到高家身上,万一女儿真的救不回来,也不必自己承担逼死了女儿的愧疚感。这并非是因为景宁侯夫人不疼爱女儿,不过是人的本能反应罢了,有些自私,但是却是有不少人就是这样。而另外一些人则是习惯将所有的错误都揽到自己身上。很难说到底是哪一个更好一些。
楚秋霜垂眸,低声道:“是女儿的错。”
景宁侯夫人轻轻拍拍她的手背道:“好好养着,现在都好了。等你身体好了咱们就跟高家定亲。只要订了亲,安歇流言蜚语慢慢的也就散了,时间久了谁还记得这些,那些人只会羡慕你有了一个好夫婿。”
楚秋霜的手颤了颤,低声道:“母亲,和高家的婚事…就算了吧。”
景宁侯夫人手一顿,看着女儿皱起了眉头,那神色倒像是在问女儿是不是睡坏了脑子,“你怎么会这么想?霜儿,之前咱们两家只是暗地里相看了一下,看不中也就算了。但是你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除了高裴谁还愿意娶你?你不是也中意高裴么?你若是不想嫁给了,之前你怎么不知道避嫌呢?”
楚秋霜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景宁侯夫人道:“你年纪还小,不要意气用事。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高家也同意了不是两全其美么?”
一滴眼泪从楚秋霜眼角划落,楚秋霜双手抓着身前的锦被道:“娘,我这样嫁入高家有什么意思?这样靠算计得来的婚姻…高将军只会在心中看不起我罢了。我只是想要跟他说几句话…为什么会这样?祖母说得对…女子真的不能做逾越本分的事情。娘,现在这一切都是女儿自己的错,女儿自己承担。”
景宁侯夫人脸色一白,听到最后一句立刻高声道:“自己承担?你想怎么承担?!”
楚秋霜道:“我去家庙为景宁侯府祈福,终身不嫁!”楚秋霜年纪小的时候是跟着自己的祖母跟前长大的,老太太总喜欢在楚秋霜面前唠叨什么女子本分,三从四德,女戒女则之类的东西。以至于楚秋霜虽然是景宁侯府唯一的嫡女,生母又是柳贵妃的亲侄女,柳侯亲生女儿,但是她的性格却半点也没有柳家人的跋扈骄纵和侯府小姐的傲气。这辈子唯一做过的出格的事情大概就是拖延了高裴送她回去的时间,想要跟高裴私下说几句话。但是这后果却实在是惨烈。
或许祖母当初教导的那些真的是对的,女子就该安分守己,不要妄想那些不该想的东西。现在她既然已经遭了报应,就不要再拖别人下水了。她也不希望自己在高裴眼中留下一个工于心计的印象。
“胡闹!”景宁侯夫人怒道,“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终身不嫁?你要让你爹,让景宁侯府的颜面往往哪里搁?这婚事已经定下了,过几天高家就会来下定,你也别折腾了,娘还不是为了你好?”
楚秋霜道:“高家怎么会愿意娶我这样的女子,母亲,高裴救了女儿的命!我们不能…不能反过来害他。”
景宁侯夫人道:“你既然不想害他,当初为何要拉着他说话还被人看见?现在已经这样了,说什么也没用。霜儿,你急着,这桩婚事已经定了,无论如何你也得嫁过去。”
见楚秋霜惊愕地望着自己,景宁侯府不由得有些心软,到底是自己的女儿。轻叹了口气,道:“霜儿,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还有咱们出嫁和柳家。娘也是为了你好,娘不是不知道你的想法,但是…你既然不想让高裴恨你,当初怎么不小心一点呢?”
“楚家和柳家?”楚秋霜怔怔道,突然仿佛回过神来,一把抓住景宁侯夫人的衣袖焦急地道:“娘,这是是有人故意闹大的对不对?是…是我爹?不,是柳家的人,是外公是不是?”
景宁侯夫人有些黯然,却没有反驳女儿的话。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害我?他是我的亲外公啊。”楚秋霜忍不住道。
景宁侯夫人轻叹了口气,伸手轻抚了一下女儿有些凌乱的发丝,“你外公…高裴是个很好的夫婿人选,嫁给他你不会受苦的。”
楚秋霜看着她,轻声道:“娘亲,那如果我真的死了,没有醒过来呢?”
景宁侯夫人脸色微变,片刻后方才道:“那楚家会将你的牌位嫁入高家。你知道的,未出嫁而夭折的女子,是不能葬入娘家祖坟的。”楚秋霜终于呆住了,似乎从来不知道一直温柔慈爱的母亲会给她如此无情的答案。如果能够可以,她当然愿意嫁给高裴。但是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以这样的方式嫁进高家,她实在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脸面来面对高家的人。
景宁侯夫人见她沉默不语,拍拍她的手背慈爱的道:“好孩子,你爹,你外公不会害你的。高家的人品还是不错的,他们既然愿意娶你,以后进了门定然不会让你受苦的。”
楚秋霜抬起头来,沉声道:“母亲,外祖父放出那样的流言,从头到尾就是想要和高家攀上关系吧?”
景宁侯夫人不语,楚秋霜苦笑道:“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找柳家的那些表妹和姨母们,论关系他们还更近一些吧?外祖父就不怕我嫁过去之后胳膊肘往外拐么?”
景宁侯夫人没好气地道:“你以为你外祖父没想过?若不是你七妹不在京城,八妹九妹又不堪造就,哪里有你的份儿?你以为高裴那么好算计么?若不是…”
楚秋霜脸色突然一白,定定地望着景宁侯夫人,颤声道:“母亲…难道,难道那天在城外的事情也是……”
景宁侯夫人有些懊恼的皱了皱眉头,看着女儿刹那间如死灰一般的脸色,怜惜道:“霜儿,听娘的话别想那么多。”
楚秋霜摇摇头,抓着景宁侯夫人的手问道:“父亲和大哥,事先知不知道这件事?”
景宁侯夫人一愣,看着女儿眼中闪动着一种怪异地道光芒。就仿佛是…想要抓住什么能够救命的东西,却又畏惧那救命的绳子可能是一条会咬人的蛇一般。景宁侯夫人有些回不过神来,只是本能地轻声道:“不,你父亲不知道。”
楚秋霜身子一软,仿佛用关了全身的力气的一般倒进了身后的靠枕里。
“你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景宁侯夫人焦急的道。
楚秋霜含泪道:“父亲不知道…但是大哥是知道的吧?好好地,外祖父怎么会关心我什么时候出城去还愿?如果…如果那天出了意外,高少将军没有救我,他们是不是就看着我……”那天他是真的吓到了,她也是侯门贵女,从小跟着景宁侯府老夫人跟前长大的,并不是什么一点心计都不懂的小姑娘。那天那些人是真的对她怀着恶意的,也是因此她对在那个时候出现救了她的高裴感激涕零,一往情深。高裴救得不仅仅是她的人,更是她的命啊。如果那天真的出了什么事,她的名声绝对不会比现在好上多少。那些人不会同情她的遭遇,只会嘲笑她,指责她,编出无数不堪的段子来当成是无聊时候的话题笑叹。
楚秋霜望着景宁侯夫人,喃喃道:“高将军救了我的命啊,母亲,我们景宁侯府真的是惯会忘恩负义,恩将仇报么?”
景宁侯府脸色一变,原本温柔的面容突然有些僵硬而扭曲。厉声道:“谁教你说得这些混账话的?!”
楚秋霜心中一颤,连忙低头道:“没…我胡说的。母亲,我口不择言,您别生气。”
过了好一会儿,景宁侯夫人方才道:“罢了,你是个大家闺秀,要懂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免得以后被人嗤笑,好好休息吧。原本我想着等你身体好些了让高将军来看看你,既然你还是不舒服,那就罢了。我先回去休息了。”
楚秋霜目送景宁侯夫人离开,她清楚的感觉到母亲对她冷淡了许多。
其实,这些话并不是她口不择言的胡说八道。小时候祖母就不太喜欢她接近母亲。她才小小年纪刚开始识字,祖母就天天让丫头给她念书,念得都是写三从四德之类的东西。祖母还时常私下里念叨母亲,说她忘恩负义云云。楚秋霜也知道,母亲只是父亲说得继室,甚至她的兄长原本也是景宁侯府的庶子。母亲虽然如今看着出身显赫,贵妃侄女,柳侯长女,但是二十多年前柳家却并不显赫。如今独宠后宫的柳贵妃在当时的王府里连个侧妃都不是不过是个侍妾罢了。
当时柳家才刚刚起来一些,但是在上雍皇城却算不得什么。柳家子嗣极多,一个女儿根本就不受重视。一次柳家在外面得罪了一个极有权势的权贵,当时的昭平帝正在韬光养晦根本不敢得罪那些先帝信任的重臣。最后只能将才年方十二的柳氏送给人家当侍妾做赔礼。柳氏自然百般不愿,被狠狠地打了一顿却还是逃跑了出去。奄奄一息的时候被外出游玩的安德郡主救了回去。当时安德郡主尚未及笄,心底仁善。柳氏不愿意再回柳家,便留在安德郡主身边做了丫头。最后甚至跟着安德郡主陪嫁到了景宁侯府。
谁也想到,安德郡主嫁入景宁侯府还不到一年,柳氏竟然就跟景宁侯发生了私情。当时的侯府老夫人险些要打死柳氏,却没想到柳氏竟然又跟柳家恢复了关系。彼时昭平帝已经登基,柳贵妃正风光得意。柳家立即向景宁侯府施压,景宁侯本人也护着柳氏,景宁侯府老夫人只得作罢。但是即便是如此,碍于睿王府的关系,昭平帝也没能下令让景宁侯纳了柳氏做正式的侧室。说是侧室不过是个侍妾罢了。
不久之后,前代睿王病逝,又过了一两年安德郡主病故。至此柳氏才有了光明正大的身份,成为了景宁侯府的夫人。但是景宁侯府那位拗不过儿子的老夫人,终其一生也没有跟这个儿媳妇说过一句话。一直到七八年前老夫人病故,楚秋霜才回到了景宁侯夫人身边。
楚秋霜记得祖母身前总是念叨安德郡主是如何端庄美丽,高贵娴雅容光照人,又是如何的孝顺能干,是景宁侯府天大的福气才求来的好媳妇。如果不是当年老景宁侯跟前代睿王打小的交情和战场上同生共死的情谊,睿王府根本不可能将安德郡主下嫁。如果景宁侯跟安德郡主夫妻和睦,景宁侯府必然会光耀门楣,威风赫赫。而不是娶了一个身份低微,以色媚主的女人,一辈子蜗居在京城里虚度年华。就因为这个心结,老景宁侯夫人到死都没有原谅儿子和儿媳妇。
小时候老是听这些,楚秋霜是有些烦的。不管怎么说,母亲总是她母亲,别人再好她也是向着自己的母亲的。更何况母亲温柔娴静,她们侯府也是一家子和睦温馨,从来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总是听祖母骂自己的生母,她怎么会高兴了。知道现在楚秋霜才知道,祖母的那些话,她还是听进去了的。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出口伤人,戳到了母亲最不愿意让人提起的心事。
提起母亲难堪的过往让母亲伤心,楚秋霜心中很是愧疚。但是在心中也忍不住有些苦涩地笑道:“也许祖母说的没错,我也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但是…她不想那样做啊。那天从茶楼跑出来哭了一场,其实她就已经绝了想要嫁给高裴的心思了。至于自己的那点思慕,谁在乎呢?过个几年大概也就忘了。但是现在……
“来人。”
门外的小丫头听到她的声音,立刻走了进来,“小姐,你有什么吩咐吗?”
楚秋霜沉吟了片刻道:“你让人去悄悄去暗地里送个信,就说…我想见十三舅舅。”说这话的时候,楚秋霜有些忐忑。其实,她跟柳浮云根本不熟。小时候她从来没有跟柳家人来往过,祖母过世之后她的性格跟柳家的姑娘也玩不到一起去。女子尚且如此,就更不用说柳浮云这个跟她母亲根本不是一个娘生的舅舅了。
小丫头有些为难,“小姐,夫人刚刚吩咐让您好好养病。定亲之前哪儿也不许去,也不许见任何人。”
楚秋霜心中一沉,果然是知女莫若母。身为母亲的景宁侯夫人自然清楚自己的女儿的性格。看似温婉和顺,但是下定了决心做什么事情却不会轻易放弃。若是真的和顺,她又怎么会想要亲自去向高裴表白?
楚秋霜皱眉,沉吟了片刻方才轻叹了口气道:“算了,你想下去吧。”
“是,小姐。”
高小胖忧伤的望着眼前眼前重重的一筐碎石发呆。他们现在正在京城附近的一个采石场里,而任务就是将那些废弃的石料砸成碎石运出去。胤安人不肯放了他们,自然也不会好吃好喝的白养着他们。特别是这群少爷还格外挑食的情况下,被惹急了胤安护卫统领原本是打算将他们扔去挑夜香。最后还是承天府的人好说歹说,才换了一个比较干净体面的工作。
干净体面个屁!
才赶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有人的手磨出了血泡。穿着粗布短打的衣服早就被汗水浸湿了,一股怪异的汗臭味。在这些平时你熏香尚且觉得不够的纨绔世家公子们眼中,这种味道也不见得比夜香好多少。更不用说什么腰酸腿疼,肩痛手痛之类的,总之是没有一处舒服的。
再有就是吃饭的问题,在军营中这不吃那不吃的少爷们这次终于不挑食了。因为他们没得挑,这里只有粗粮做得大馒头和连油星都看不到菜,以及跟盐水差不多只飘着几根青菜叶子的汤。不吃也没关系,活必须照常干。敢蹲在地上耍赖偷懒什么的,胤安人倒是也不会打他们,就是饿肚子。饿上几顿就老实了。
在这里蹲了两三天之后,高小胖忍不住有些绝望的想:是不是大哥终于嫌弃他,再也受不了他,所以决定将他扔在这里自生自灭了?
“做什么呢?还不走。”颜锦庭从他身边路过,伸手推了他一下道。
高小胖幽幽地望了他一眼,道:“兄弟,我对不起你。”
颜锦庭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道:“脑子晒出问题了还是被山上绷下来的石头打了?”
高小胖叹了口气,忍不住捂住咕咕叫的肚子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颜锦庭想了想道:“胤安人总是要走的,他们总不敢杀了我们,或者把我们抓走。”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高小胖连忙抬起装满了碎石的筐子往外走,一边道:“难道他们真的不管我们了?”
颜锦庭耸耸肩道:“谁知道呢。不然你现在有什么办法?”
高小胖四下看看,低声道:“要不,咱逃走吧?”
颜锦庭斜睨了他一眼,道:“带着你?你知道昨晚逃走被抓回来的人是什么下场么?”
闻言,高小胖不由得抖了抖,看了一眼不远处站着建工的几个胤安士兵,连忙低头干活。
昨晚有几个自恃艺高人胆大的家伙意图逃跑,被抓回来之后直接被扔进了猪窝里,早上出来的时候浑身上下臭气难闻不说,还没有衣服换,没有饭吃,活儿照干。
据说,下一次若是再被抓到,就不是扔进猪窝那么简单了。
虽然没说具体会有什么惩罚,但是高小胖觉得自己并不想要尝试。
费力的将一筐碎石倒进了运碎石的马车里,高小胖抬头看到远处有人过来。而且,好像不是胤安人。
顿时兴奋起来,“颜老三,有人来了!是不是来救我们的?”
颜锦庭抬眼望过去,微微皱眉道:“承天府的人,还有…你大哥。”
高小胖眯着眼睛仔细看,果然在那群人中看到了他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