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天发现了一个半开着的下水道井盖,在消防车与小区围墙间的阴影里。
如果不是他看到附近路面上因为灭火而肆意横流的污水,很难注意到这里。
他意识到,这可能是唯一的生机,也是逃脱必死绝境的希望。
正在他考虑着要不要从那里逃走、怎样不被发现地过去、过去后又怎么沿着光滑的井壁下到不知深浅的井底时,一个如恶魔般恐怖的催促声突然传来。
“先去消防车那边看看。”
短短数米距离,成了慕容天不可逾越的鸿沟。
那边是生的出口,这边是血的地狱。
情况万分危急,生的希望以秒递减着,这种时候已经容不得思考与判断。
在二次叠加的恐惧和紧迫感下,慕容天爆发出了仅有的一点勇气与最后的决绝,想也不想便向下水道口爬去。
有一种特殊情况,当人在极端条件下,精神高度集中至极限时,会出现失感状态,即丢失包括五感在内的所有感观。
科学地讲,这是作为控制中枢的大脑内的理性脑放弃了或者是屏蔽了对感观信息的处理,将所有的计算力都提供给了某个最强烈的唯一目标或简单指令,也即是执念。
为了达到最终目的,大脑会放弃接收信息,也会放弃对身体机能的保护,甚至还会超负荷运转,或是剧烈透支身体的能量,这是不计后果与毁灭性的。
没有犹豫,慕容天快速地爬向下水道口,像一条泥鳅一般,“出溜”一声便滑进了洞口。
整个过程毫不拖泥带水,一气呵成。
失感状态下,世界消失了,只剩前方一个半月形的缺口,没有影像与声音,没有方向与距离,只有两点一线的简洁。
慕容天没有任何感觉,对身体与周围的感觉,对思想与情绪的感觉,什么都没有,甚至都没有记忆。
他不记得整个过程,像断片了一样,也像是另一个自己控制了身体,直到后来的某天,才断断续续地回忆起来。
其实这也有很大的运气成分。
停电的黑暗和流水的哗响使近在咫尺的那群人并没有注意到一个快速贴地爬行的黑影。
井盖开口的大小和井道维护的壁梯让体型瘦小又没有经验的慕容天得以快速进入并且下至底部。
没有淤塞的雨水排泄管道和较高地势导致的低水位让一个孩子能够迅速在黑暗中消失无踪。
很自然地,绝境破除,险象环生……
生存是生命的第一本能,这点无可争议,对人来说也是如此。
生命拥有巨大的潜力,在本能的驱使下,会爆发出强大的力量,也会创造出不可思议的奇迹。
这里很黑,伸手不见五指。
慕容天顺着管道在及腰的污水中朝着未知的方向慌乱地走去,他想尽快逃离这里,随便去哪里都好。
孤苦黑暗的生活从这里开始,他像苟且偷生的下水道老鼠,担惊受怕又谨小慎微。
从绝境中逃脱的慕容天顺着下水道迷宫不知走了多久,在他快要走不动时,偶然间发现了一个盖着破旧铁丝网的斜面出口。
这种特殊的下水道口很少见,出来后才知道,原来出口位于某座大桥下的斜面堤坝上,旁边写着:“防洪引流,进入危险”。
这座大桥慕容天没见过,不知道这是哪里,桥面下是一条不宽的清水河,河水涓涓而流。
此时他又累又饿,实在是走不动了,身上除了衣服外别无他物,更不知道现在的具体时间,只是感到桥面偶尔有车驶过,可能是后半夜了。
秋季的夜晚温度较低,只有十度左右,河面上凉风袭来,冻得慕容天瑟瑟发抖。
现在他哪儿也不想去,也不知道能去哪儿,他疲困交加,只想安静地休息一会儿。
冷风呼啸中,他躺在堤坝最上方与桥面的夹角处,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慕容天太累了,不止是体力的匮乏,还有精神的疲惫,也许休息才是最好的抚慰。
白天发生了太多事,身体遭受了熏烤与摧残,精神遭受了毁灭与重建,心灵遭受了颠覆与侵袭,他悲痛欲绝又迷茫无助,不知道要去哪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第二天早晨,慕容天被刺眼的光线唤醒,河面波光粼粼,暖阳普照大地。
他舔着干裂的嘴唇来到河边,看到河水还算清澈,于是就打算捧些水喝,伸出手时才发现自己满身污迹。
清洗一番后尝着清冽的甘甜,他呆滞的目光又重新焕发出了神采。
看着曲折的河岸线,他想:“走一步说一步吧,反正我也不知道去哪儿。”
于是,沿着无人问津的河堤,他朝着太阳的方向,惶恐又不安地走去。
河岸上有村落,慕容天并没有停下。
虽然很饿,可他不愿讨饭,因为从未做过,所以宁愿饿着。
他一直缓慢地走着,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谁会去在意一个在河岸下悄悄走过的流浪儿童呢?
当夜,慕容天在河岸边的树林中又凑活了一晚,仍然没有吃东西。
次日,他走得更慢了,时不时会去河边捧点水喝,然后坚持着继续走下去。